九-《我是猫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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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或许吧。不过对寒月先生来说,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。今天回来时,因为正好顺路,我们就去拜访了大学理学院,并在寒月先生的带领下,对物理实验室进行了参观。不过没想到的是,实验室很多仪器有磁力,结果因为铁‘砍盔’的关系,全都失灵了。这下可遭殃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那种情况绝不可能发生,它是建武时期的产品,那时的铁质非常好,所以那种事儿根本没可能发生,没什么好担心的。”老人说道。
“就算铁质好也没什么用,寒月是不会撒谎的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寒月?就是之前你说磨玻璃球的那个吗?年纪轻轻的,怎么不干点儿正经事呢?竟搞这些乱七八糟的。”老人说道。
“这您就不懂了吧,不管怎么说,那也是科学研究嘛。只要成功磨好了玻璃球,成为一名厉害的学者就指日可待了。”
“照你这么说,岂不人人都能当厉害的学者,反正只要磨个玻璃球就可以了。就算是我,或者做玻璃器皿的老板,估计也没什么问题。在汉人的土地上,干这行的人身份卑微,被称为‘玉匠’。”老人说道。与此同时,似乎为了获得主人的支持,眼睛向他看去。
“确实如此。”主人附和道,态度十分谦恭。
“在当代的社会中,形而下学的学问横行于世,乍看之下,似乎挺好的。但事实上,一旦陷入危急,一点儿作用都发挥不出来。与之相比,以前可截然不同。那时武士们的工作常有性命之忧,所以对修心非常重视,以便于能够从容镇定地面对危局。这个道理,估计您应该也明了吧?与之相比,那些什么磨玻璃球、拧铁丝了,都是小儿科。”老人对主人说道。
“确实如此。”主人附和道,依旧是一副谦恭的模样。
“修心?是指舍弃磨球,交叉着双手在那打坐吗,伯父?”迷亭问道。
“照你这么说,那就完了。想要修心,可不是那么容易的。无论是孟子说的‘求其放心而已矣’,还是邵康节说的‘心要放二’,甚或是佛门高僧中峰说的‘绝不后退’,都不是那么容易领会的。”
“不管怎么说,我是领会不了,究竟要做什么呢?”迷亭又问。
“《不动智神妙录》你看过吗?就是泽庵宗彭禅师的那个。”老人反问道。
“不仅没看过,甚至都没听说过。”迷亭答道。
“心,应该专注于何处呢?如果专注于敌人的身体举动,就会被敌人身体举动所掠;如果专注于敌人的武器,就会被敌人的武器所掠;如果专注于一定杀敌的念头上,就会被一定杀敌的执念所掠,就不能沉溺于一定杀敌的执念中;如果专注于自身之长剑,就会被自身之长剑所掠;如果专注于不想死于敌手的念头中,就会被不想死于敌手的执念所掠;如果专注于与他人交际上,就会被与他人交际所掠。由此可见,心不能专注于任何一处。”老人说道。
“您竟然还能流利地背下来,真是不容易。这段话这么长,您竟然还能记得住,伯父,您倒是有个好记性。你懂了吗,苦沙弥?”迷亭问道。
“确实如此。”像之前几次一样,主人再次这样答道。
“没错吧?心,应该专注于何处呢?如果专注于敌人的身体举动,就会被敌人身体举动所掠;如果专注于敌人的武器……”望着苦沙弥的老人再次说道。
“老早之前,苦沙弥就明白这道理了,伯父。最近,他正在书房里修身养性呢,日日如此。他已经够‘修心’的了,要不然也不能来了客人都不应答一声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这可不容易,你应该多向苦沙弥先生学习啊,迷亭。”老人说道。
“呵呵,做这种事吗?我可没工夫。伯父,您虽然一身清闲,但也不能认为所有人都跟您一样呀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难道你很忙吗?我看未必吧。”老人说道。
“虽然我好像很清闲,但有时还是很忙的。”迷亭辩解道。
“你呀,无论遇到什么事,总是出错,所以很有修身养性的必要。还有你刚才说的那话,我根本没听说过,人家都是说什么平时很忙,偶尔才有点儿清闲。是这么回事吧,苦沙弥先生?”老人问道。
“嗯……嗯……好像是吧。”主人含糊地答道。
“哈哈哈,我可受不了您这么教训。伯父,我们去吃东京的鳗鱼吧,如何?做电车去竹叶亭饭店,很近的。怎么样,伯父?我请客。”迷亭问道。
“这倒是个好主意,不过可惜的是,我今天已经约了赛原先生,所以去不了了。”老人说道。
“是杉原先生那个老家伙吗?他身体还好吧?”迷亭问道。
“听听你的读音,就没有准确的时候。这里要读成赛原,不能读杉原。这是人家的姓,读错了是很没礼貌的。你以后要小心一点儿。”老人叮嘱道。
“不过那杉原两个字不是显而易见吗?”迷亭说道。
“如果是写,就写成杉原,但是读的时候,赛原才是正确读法。”老人说道。
“可真是古怪。”迷亭嘟囔道。
“这种读法古已有之,很正常。按照这种读法,在日本,蚯蚓和蛤蟆还分别被叫作‘看不见’和‘望天儿’呢。”
“嘿,这里面的学问还挺大,真是出人意料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之所以要叫蛤蟆‘望天儿’是因为它一旦被杀死就会肚皮冲着天。只有土包子才会将汉字写的杉原读作杉原,你可不要犯这种错误,太丢脸了。”老人说道。
“哦,这样说来,一会儿您要去拜访赛原?这下可麻烦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我自己去也行,你不用非得陪着我,没什么麻烦的。”老人说道。
“自己去?能行吗?”迷亭问道,语气颇不放心。
“给我找辆人力车,我自己坐车不就可以了,如果步行,那倒是有可能会迷路。”老人说道。
听见这样的吩咐,主人马上招来女仆阿三,然后命令她去人力车夫家雇辆车来。之后,为了告别,老人又说了一段很长的话,然后将大帽子戴在有髽髻的脑袋上就离开了。至于迷亭,他倒是没有走。
“这就是你伯父?”主人问道。
“可不是嘛,这就是我伯父。”迷亭答道。
“这样啊。”依旧在垫子上坐着的主人将两手交叉地伸进袖子里,再次冥想起来。
“哈哈哈,有意思吧?对我来说,有这样一位伯父,可是件光荣的事。看看他那一套,甭管去哪儿都一样。吓人吧?”迷亭问道,语气颇为高兴,显然很满意能吓到主人。
“也没什么吓人的。”主人答道。
“你倒是有副好胆量,遇上这老家伙竟然还能保持镇定,这可不容易。”
“不过你这伯父有些地方看起来似乎颇不简单,例如对修身养性的提倡,我倒是很佩服的。”主人说道。
“佩服?估计你离六十岁也不远了吧。到了那时,你就会像我伯父一样落伍喽。所以,你可得小心点儿,如果真成了那样可就糟糕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你这个人,除了担心落伍还知道什么?但是要知道,在不同的时间和条件下,落伍也许反倒没什么不好的。就说当今的学问吧,一味地向前,仿佛没有尽头,不知满足似的。不过,如果提到我们消极的东方学问,倒是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,因为它本身对修心就是非常支持的。”主人说了好大一通,这些看法是他前段时间从哲学家那儿听来的。
“听听你这话,还真是厉害,你简直能和八木独仙君相媲美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迷亭突然提到独仙君,让主人吃了一惊。因为实际上,前几天,来卧龙岗规劝主人的那位哲学家正是独仙君。而现在,主人正是照搬独仙君的话,装模作样地发表了这一通看法。现在,迷亭突然提起独仙君的名字,这让原以为他不知内情的主人怎么能不吃惊呢?显而易见,这对私下照搬别人见解的主人是个不小的打击。
“你对独仙君的见解有了解吗?”主人问道。
“有什么可了解的,在学校里,十年前那家伙就着那么一套,现在还是没什么变化。”迷亭答道。
“正是因为它不那么容易改变,所以才更可信,真理都是这样的。”主人说道。
“嘿,独仙君那套之所以混得下去,正是因为有人信服他。你就看看他的姓吧,八木,真是古怪得紧。还有他那胡子,和山羊胡有什么区别?而且从住在学校宿舍开始,他那胡子就没变过样。除此之外,他那独仙的名字也够奇怪的了。他以前去我那儿住的时候,总是将他那套消极的修身养性的理论挂在嘴边。那些论调都快被他说烂了,没完没了的。于是,我就说:‘差不多了,快睡觉吧。’结果没承想,他却全无顾忌地答道:‘我还不想睡觉。’然后仍然在那儿夸夸其谈,真是让我受不了。迫不得已我只好说:‘你不想睡,我还想睡呢,所以,你还是快睡吧。’最后好歹是让他老实去睡觉了。不过如果这事儿就这么结束倒好了,可惜的是,没想到这家伙的鼻子当晚被老鼠给咬了。这下好了,大半夜的,他就折腾开了。可见,他嘴上虽然说得超然,但实际上,对死亡还是很畏惧的。他可是被吓坏了,一个劲儿地埋怨我说:‘你快出个主意啊,如果让老鼠的细菌扩散到全身,那我就完了。’他这么一折腾,弄得我也不知所措。最后迫不得已,我只好去厨房找几个饭粒抹在纸片上敷衍过去了。”
“敷衍过去了?你怎么弄的?”主人问道。
“我告诉他那是膏药,是德国大夫刚发明进口来的。被毒蛇咬了的印度人就贴这东西,立马就好了。所以,只要你用用,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了。”迷亭答道。
“可见,你从那时就很擅长和人开玩笑了,对吧?”主人说道。
“独仙君这个家伙就是老实,他竟然相信了,然后就安心地睡着了。不过他第二天醒来时的样子可够有意思的,他那山羊胡子都粘到膏药下边去了,看起来跟白线似的,笑死人了。”迷亭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。
“不过,他从那以后倒是进步不小。”主人说道。
“最近这段时间,你见过他?”迷亭问道,语气颇为疑惑。
“嗯,一周以前,他来拜访过我,和我聊了很久才离开。”主人说道。
“哦,这就对了,难怪你说的那些话和他那套消极理论一个样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其实,对于他的那套论调,我还是很敬佩的。所以现在,我正努力为修身养性做准备呢。”主人说道。
“你肯努力自然是好的,至于他的话,我劝你还是别太相信了,否则会吃亏的。无论是谁,人家说的话你都相信,这个毛病可不好。而且虽然听起来,独仙君是那么说的,但事实上,他在关键时刻和大家也没什么区别。九年前的大地震,你还记得吧?那次可只有独仙一个人受了伤,是从宿舍楼上跳下来弄的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他自己对那件事不是自有一番解释吗?”主人说道。
“确实如此,不过照他那么说,这还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呢。他说:‘禅机是玄妙的,往往发生在一瞬间,其反应的速度十分快,甚至让人敬畏。当地震来临时,其他人马上惊慌失措。只有我,因为平时修身的功夫发挥了功效,所以才当机立断地跳下了楼。这可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啊。’虽然腿瘸了,但他却高兴得紧。可见,这个家伙真是死要面子。在我眼里,最不可信的就是那些整天谈论什么佛啊、禅啊,故弄玄虚的人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真是如此吗?”主人感叹道,看起来有些沮丧。
“前几天他来你这儿,是不是又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啊,就是和尚们常说的那种话?”迷亭问道。
“确实如此,他还告诉我一句诗呢,是什么‘电光影里斩春风’。”主人答道。
“又是这句,从十年前开始,他就总是拿这句话来唬人,简直让人笑掉大牙。整个宿舍就没有不知道无觉禅师这句话的。而且这家伙着急时,还常常把话说错,好好的一个‘电光影里斩春风’就被他误说成了‘春风影里斩电光’,笑死人了!如果你下次再见到他,他又提起这句话,你可以试着全力反驳他。这样一来,他肯定会急躁起来,到时候又该把话说错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你这家伙,就是爱开玩笑。对独仙君来说,遇上你可不是什么好事。”主人说道。
“我爱开玩笑?这可说不准。什么禅师、悟道的,最烦人了。在我家周围有座寺庙,叫南藏院。庙里有个已经不问世事的老和尚,八十多岁了。最近打雷下暴雨,劈死了庙里的一棵松树,正好在老和尚住的那个院子里。可是听说,那个老和尚却十分镇定自若。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,这老家伙原本就是个聋子,听不见一点儿声音。所以,他能保持镇定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。实际上,就是那么回事。如果独仙君只是自己悟道,那就随他去吧。可讨厌的是,他还总鼓动别人。就说最近的事,因为他,都疯了两个人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谁疯了?”
“还能有谁,理野陶然呗。他受独仙君蛊惑沉迷于禅学,于是去镰仓的寺庙学禅时就疯掉了。那里有个铁路口,正好在圆觉寺的前边。这个人就跑到铁路上去修禅,还扬言说有了禅法,他连迎面驶来的火车都能抵挡。不过好在火车停下的及时,要不他早没命了。后来,他又说自己的身体刀枪不进、水火不侵。然后就跳进了庙里的莲花池中胡闹,冒出了一串水泡,咕噜咕噜的。”
“结果呢?他给淹死了?”主人问道。
“那倒没有,他被一个路过的和尚给救了。不过后来,他回东京后就得了腹膜炎,最后还是死了。之所以会得腹膜炎,是因为他在寺庙里时每天的饭菜就是大麦饭和咸菜。所以,虽然表面看来,是腹膜炎害死了他,但不管怎么说,独仙君还是有责任的。”
“可见,太过认真虽然有好处,但也有弊端啊。”主人感叹道,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恐。
“这话没错。而且不只是他,在咱们的同学中,还有一人也被独仙君祸害了。”迷亭说道。
“还有一人?谁啊?这也太不安全了。”主人问道。
“就是立町老梅那家伙呗,独仙君也蛊惑了他。他也总是说些不知所云的鬼话,什么鳗鱼会升天之类的。不过没想到的是,最后倒是成真了。”
“成真?什么成真了?”主人问道。
“鳗鱼升天,猪变仙人呗。”迷亭答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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